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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回锦想了一想:“他和你长得像吗?”

听到这里陆棠再也撑不住,飞快地低下脸遮住了双眼:“你真的这么恨我们家吗?”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回家去吧。”

她却想也不想地堵回来:“我不回去!你开始害怕我了,才要赶我走!女人就这么糟糕这么让你恶心吗?你不是也和女人做过吗,二十多年前可以,现在就不行了?”

等她倒完这一通,穆回锦依然心平气和:“随便你,你要住就住,住多久都可以。你固执起来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陆家人,我拿你们没办法。”

这句话莫名激怒了陆棠,几乎在同时变得暴跳如雷起来:“我从来没有这么恨陆维止这个老混帐!他明明死了,却还是让每一个人围着他转,每一个人记住他活!他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蛊,能让一个明明知道他中风半年都不去看一眼的混蛋在这么多年后硬是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男人不行,女人也不行,你到底要什么?”

她半跪在他身边,在愤怒中声音劈了,但整个人就像一团火,从发梢到指尖,都熊熊燃烧起来,用强烈的光和热强迫听者正视着她:“不管他们当年对你做了什么,你可以打我骂我嘲笑我把我推开管我去死,但是你不能……你不能像现在这样,施舍我你的虚情假意……”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穆回锦这个时候猛地截断她的话:“既然这样,那就活得有自尊一点,像一点你们家的人,甩我几个耳光昂着头回家去。”

陆棠像被陡然卡住了脖子,喉咙里喀喀作响,但根本说不出话来,尽管还有残妆,但还是看得出一张脸唰地一下惨白起来,又很快地泛上失常的潮红。她抓住自己的脖子,似乎恨不得把喉咙撕开来,只为能继续说话。然而一切又都是徒劳的,陆棠雪白的颈项上被自己抓出一道又一道的红痕,却依然无话可说。

穆回锦抽完了烟,看陆棠还是石柱一样凝固在原地,就冲她点点头:“我去楼下睡,你到时候当心一点,不要被碎玻璃划着了。”

走到门口,身后传来低低的一句“你还会管我死吗”,穆回锦没有回头,但是笑了,她还是和他和解了。

果然到了第二天早上穆回锦从一楼的客房出来,看见陆棠乖乖地坐在餐桌边上等他,甚至破天荒地做了早饭,咖啡,吐司片,还有两粒煎蛋。美丽的眼睛忐忑不安地牢牢看着他,好像不这么做,人就会在她眼皮底下丢了。

两个人在静默之中吃完早饭,穆回锦要去剧院彩排,临出门前叮嘱送到门口的陆棠:“我叫了人来收拾卧室换家具,你怕吵到时候就先出去玩一玩,逛街什么的,你看要开哪辆车,钥匙都在老地方。”

“我等一下和小叔叔约好了,晚饭前回来。”

“好,到时候给我打个电话,我们出去吃。”

踩着钟点到剧场,发现只有副导演在,和聂希羽说个不停,发现穆回锦来了,又赶过去,说:“齐攸早上打电话来,说是去医院,上午来不了,但是计划照旧,他下午会过来……真是糟糕,昨天晚上离开的时候我看他还好好的。”

这个时候聂希羽慢慢踱过来,问穆回锦:“你的脚怎么了,一瘸一拐的。”

穆回锦笑笑:“踩到碎玻璃了,小伤口,过几天就好了。”

聂希羽若有所思跟着点了头:“对了,齐攸要订的十件v字领的黑毛衣来了,你到时候试试看。我原本想高领更好些。”

那个副导演这时走开了,四下再无他人,穆回锦听说齐攸进医院了,忽然心情很好,于是接了聂希羽的话:“你都要把人逼到角落里了,一两件衣服,就顺着他一点吧。”

很难得的,聂希羽竟然也没有针锋相对,还说:“明明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非要一个跟着另一个的脚步,简直是自讨苦吃。”

穆回锦轻轻笑了:“既然自找,就是活该,对你我,也是这样。”

尽管导演一整个上午缺席,已经开始带妆彩排的剧组却不曾因此而停下进度。午休时间之后,当剧团上下陆续回到排练室,他们发现齐攸又回来了,只是脑袋上缠着绷带,半边脸上一块偌大的乌青,又是凄凉又是滑稽。

看到这个样子没人敢笑,纷纷表示了慰问之意,又看齐攸脸色实在不好,也不敢多说话,问过几句又退开,各做各事,等灯光也就位了,下午的彩排也就开始了。

上午的进度正好进行到第十二幕,克劳狄在餐桌前问起哈姆雷特已死的波洛涅斯的去向。

戏服既然已经送到,穆回锦就在午休时候换上了。v字领的黑毛衣让他显得更瘦更苍白,里面的衬衣又是黑色的,癯然如一枚象棋子。演员们在餐桌前坐好,然后克劳狄的演员接收到齐攸的示意,清了清喉咙,开始问:“啊,哈姆雷特,波洛涅斯呢?”

穆回锦摆弄着餐具,眼皮也不掀地作答:“吃饭去了。”

“吃饭去了!在什么地方?”

穆回锦这时抬起眼,还是平静地开口:“不是在他吃饭的地方,是在人家吃他的地方。有一群精明的蛆虫正在他身上大快朵颐。蛆虫是这世界上最大的饕餮家;我们喂肥了各种牲畜供自己受用,再喂肥了自己去给蛆虫享用。痴肥的国王和干瘦的乞丐是一张桌子上两道不同的菜;不过是这么一回事。”

难耐的两声咳嗽声后,穆回锦浮起一个依然镇静的笑容,继续说下去:“一个人可以拿一条吃过国王的蛆虫去钓鱼,再吃那条吃过蛆虫的鱼……”

“停一下。”

没几句话就没打断,在彩排的后期,已经是很罕见的情况了。两个人都停了下来,看着齐攸,等他说话。

齐攸并没有去看穆回锦,虽然在旁人看来,他是在“看着”他的。但是他自己最清楚,这不过是把目光投向穆回锦身后那面墙上的某一点的。他的头还在痛,有点耳鸣,不知道是不是昨天被撞到的后遗症,医生建议他静养观察,他却没办法躺下。

在陆维止的意图里,哈姆雷特在这里并没有发疯,事实上他一直没有疯,即使在巨大的苦痛和背叛面前。齐攸知道穆回锦的哈姆雷特一直是陆维止的,他知道绝不可能把这出戏变成自己的,就只能尽可能不懈地至少让自己在其中拥有一个角色,但都收效甚微,更多时候甚至是徒劳无功。

齐攸忽然觉得烦躁难安,后脑勺痛得厉害,他也不去管,尽量以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我还是觉得,从这里开始,他已经开始发疯了。他的疯癫并不是为了复仇而做的伪装,他是真的疯了,至少这里是半疯,疯子以为自己是清醒的,但是一言一行疯疯癫癫;半疯的人觉得自己疯了,其实他们反而比绝大多数人都清醒,然后清醒地发疯……”

说着说着他发现在场的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自己,目光中都多多少少包含着疑惑和不解,齐攸一顿,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疯了的那个,他看着愈发陌生的穆回锦,说:“你再斟酌一下,找一个度,在疯疯癫癫的清醒和清醒着发疯之间,找到一个合适的比例。他确实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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