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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扬了扬眉毛,勒定马缰。
卢瀚文这一停手,又有重兵围绕,孙翔这独夫之勇也没了用武之地。他激战过后,罕见地整张脸反而煞白,森森然盯着卢瀚文:“好功夫。那黄十九,是你什么人?”
卢瀚文把马槊抛给亲兵,随身的横刀出鞘,一泓秋水似的锋芒印在他年轻的脸上,连带着整个人都显得锐不可当:“我家十九郎的名字也是你叫得的。”
“什么猪狗杂名,怎就叫不得?”这句话一说完,卢瀚文还未示意,前排的弩兵已然先一步将箭尖指向了孙翔。事已至此,孙翔反而大笑:“以多欺少,恃强凌弱,你们官家净做这些营生,想杀就杀,不必多言!”
卢瀚文静静等他说完,才说:“恃强凌弱,你倒是有脸说这句话。十九郎手下留情,你却仗着兵器锐利伤他。我今日不杀你,不是不能杀你,我也不怕杀人,别说只杀你一人,凭你当日所为,以武乱禁,就是你嘉世满门也够死上一回。我认识的习武之人,都是心如明月,却没想到还有人会做出这样的下作勾当,要杀你,都嫌脏了我的兵器!”
孙翔被看起来年纪比他还要小得多的卢瀚文这样口齿清楚地数落,当下又是怒得三尸神暴跳,可还不待他回嘴,一直默不作声的苏沐橙忽地朗然开口:“这位军爷,孙掌门失手,害你朋友受伤,已然铸成大错,也惹得武林同道议论。但谁人不犯错?军爷若是再辱我门派,我等虽然只有蝼蚁之力,也不敢不拼死一战,绝不受这样的羞辱!”
她说完便翻身下马,拔出了剑,严阵以待地望定卢瀚文。卢瀚文见她还戴着孝,打量了一番,说:“有些男儿,真是不如妇人远矣。但这位姑娘,他伤的,不是我的朋友,而是我的兄长我的老师……”
自接到黄少天受伤又与霸图的孙千华一同消失的消息,至今已有几日。接到消息的当日,喻文州已然动了这次南下随身携带的鱼符和兵书,调动折冲府的府兵换防布阵,不动声色地在两天里把石城翻了个底朝天,只为找人。一面忙而不乱地找人,一面也不忘盯着这次的罪魁祸首,一接到嘉世离开石城的消息,立刻调卢瀚文和百余骑人马抄近路布下阵仗,探那孙翔的虚实之余,顺便把这接到消息后就心绪大乱的少年人遣出去打一架,消消满心的恶火。
喻文州让他出城前特意叮嘱,试探为主,不要伤人,尤其是孙翔,务必不要动他一根毫毛。为免卢瀚文意气用事,还专门加了一句“少天的仇,你替他报了,待他回来一定不甘”。
正是有了喻文州的这句话,卢瀚文对苏沐橙说完这番话,想到黄少天至今音讯全无,眼睛不由一热,顿了一顿再说:“虽然如此,他的仇,等他来报。孙翔,你辱我家十九郎,无非是借着神兵利器,又趁他不曾防你。如今你与他易势而处,又如何!我答允了大郎君,绝不动你。但过了今日,他日再会,重九那天你加诸十九郎身上的苦楚,我必加倍奉还!”
这话说得锵然,孙翔听完一僵,还是冷笑,倨傲地说:“说什么废话,要战就战,我还怕你?”
卢瀚文这时已然掉转马头,听他这样说,也抛下一句:“哦,大郎君有一句话,托我转告你——”
他忆及喻文州当时那平静到毫无痕迹的神色,不禁一寒,却还是模仿着他的语气,平平淡淡地说了:“‘人言孙掌门刚勇,我等领教了。只是世间刚勇者,莫有胜过九原吕奉先的,他的下场,也不过是白门楼’。言尽于此,再会。”
说完卢瀚文对着苏沐橙拱手一揖,看也不看孙翔,略一抬手,他身后的兵士整齐划一地收了兵刃让开一条道路,卢瀚文一扬马鞭,绝尘而去。
这一队人马毫无预兆地出现,又风卷残云地消失,都不过是眨眼工夫。直到那轰隆隆的马蹄声消散得一干二净,留在当地的嘉世诸人还是死一般沉寂。末了,依然是苏沐橙近于漠然地催了催马,率先踏上了归家的路程。
此时石城近郊的一座矮坡上,卢瀚文与孙翔的这一场争斗已被人尽数收入眼底。这一座山头视野宽广,登高远望,四下都一览无余。山坡上的二人洞若观火地看完这一场动静,直待嘉世的人都往衡州方向去了,其中一人才说:“喻东家,不,喻郎君这一手关门捉贼,动静可真是不小。”
喻文州还是望着山下那一块如今已无人烟的空地,说:“既然都说霸图与官府有私,索性坐实,这才不枉贵派韩门主今年失了这武林盟主的位子。”
“时也,运也,失了就失了,来年再拿回来就是。初心不改,一如既往。”张新杰也笑了笑,“只是我等眼拙,几尊这样大的菩萨来了我青州地界,也不曾好好款待,真是失敬了。”
“哪里。贵派的孙堂主待我兄弟甚至周到,这次又蒙他搭救舍弟,我想当面道谢,却不知如何才能找到他?”
“真是不巧,孙堂主的消息,连我门人也探寻不得。喻郎君只差把石城掘地三尺,原来也是还没找到人?”
“我一个异乡人,人地生疏,还请张掌教不吝指教。文州日后必当重谢。”
张新杰受了喻文州这一揖,目光投向远方那如锦带一般镶嵌在这一片丘陵和良田间的青江:“有些江湖客不像江湖客,有些生意人不是生意人,偏偏还有些官宦弟子,最不缺侠义心肠,孟尝信陵做得,侯赢朱亥之能也不缺。喻郎君,令弟可怕水么?”
喻文州一下笑了出来:“原来如此。我听说钟家养了一对好儿女,也不知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两方都瞒过了。”
他说完也不要张新杰答他,再一拱手说:“多谢指点。眼下无以为谢,蓝溪阁并楼内美酒,且送与二位过节。张掌教雅好字画,恰好阁中那些字俱是潘逸所写,也一并送与阁下赏玩。我欠阁下这份情谊,张掌教何时想讨了,便遣人来通传一声即是。”
这潘逸是钦点的探花,又是翰林,素有才名,又有傲骨,很为时人敬重,京中人以藏有他字画为时尚,所谓“潘郎一字,价抵千金”,而喻文州只为一句不知道真假的黄少天的下落,翻覆手间万金也就这么送出去了。
听到潘逸二字,张新杰微微动了动眉头;这时喻文州已然掉转马头准备下山,临走前似乎想起一事,又停了下来,轻描淡写地说:“还有一事,恐怕也需要张掌教成全。”
“喻郎君请讲。”张新杰暗暗生出戒备之意,不动声色地轻轻点头。
喻文州轻轻一笑:“也不是什么大事。早些时候——七月间吧,少天贪玩,丢了个小玩意,也不知道是不是给贵派什么奇人给拣去了。不瞒张掌教,这是宫中赏赐出来的,打了大内的戳记,民间私藏者轻则杖罚重则流徙,若是霸图门中哪位恰好知道下落,还请还到京都东市蓝雨阁,就说是还给蓝雨阁主人的,日后霸图若有其他事,也可到蓝雨阁找我。张掌教,恕我归心似箭,就此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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