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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瀚文眼睛骨碌碌一转,答道:“公务尚未交接,怎能回家?”
黄少天闻言,不由笑了:“自从凉州回来,叫你领职事如同要你半条性命,这个时候说还说什么公务?快回去,见过你阿爷阿娘再来。”
卢瀚文本来还想抗争一下,一边的喻文州这时又说:“在家住一晚上,明天再来。”
“才说了见过爷娘就能来。”卢瀚文哀叫,“十九郎一言九鼎,不能说了不算。”
喻文州微微一笑:“这事他说了不算。”
喻文州这一开口,就算是尘埃落定,卢瀚文只得认命地老老实实准备回去。先前卢府的管家很是对二人腹诽了一通,这时见卢瀚文被喻文州收拾得服帖,佩服感激之余,也不得不咂舌——那是,摘给圣人天子的牡丹花都敢从容簪在发边进城的人,就是当初见到被打得灰头土脸的探花郎,也不过笑着安慰一句,从未听说还有和长辈动手抢花的,下次再莫如此了。
说的人一生中真有第二次雁塔题名、杏园春宴一般。
腹诽这样的人胆大包天,可不就是白费工夫么。
于是管家面上不动如山,等卢瀚文百般不情愿地进了车驾,对着喻黄二人客客气气见礼,道了声“幸亏大郎君愿意帮忙相劝”,就赶快把自家小郎君给领走了。
黄少天看着卢家的车马离开蓝雨阁,这才把目光投向一直在帘子后头做了好一阵子壁上观的张佳乐和孙哲平,含笑冲他们挥挥手:“老孙,这种热闹不掀开帘子看就浪费了啊。你我也算生死之交了,怎么还这么见外呢。”
按理说在人家家作客,被主人招呼,怎么也该从门出去,下到院子,再上到另一侧,才算礼数不失。可张佳乐干脆直接跃窗而出,又纵跃到了喻黄二人所在的那一层,不过好歹没直接学卢瀚文一般坐在窗边,而是等孙哲平也如法炮制地跟了过来后,一起敲了门,这才进去了。
黄少天看张佳乐又变了模样,倒是很乐:“哎呀老孙我说你这人皮面具着实不错,几时给我也弄几张吧?这样我出门也方便。”说完手就往张佳乐的脸上捏去。
他虽受伤,出手依然迅疾如电,加上张佳乐对他又无防备,眼看就要得手,手臂却忽地被轻轻格挡了一下,竟是没捏着。黄少天目光先是一沉,继而又笑,徐徐收了手,说:“老孙,你的这位朋友,总要介绍一下才好。”
孙哲平报了姓名,再不多言;黄少天听后若有所思打量了他一番,问张佳乐:“行船途中一路护送的,就是这位朋友么?”
张佳乐刚点完头,黄少天就笑起来:“果然认识嘛,我说你怎么睡得这么熟。我还在想,一见如故那是有的,但是把别人的性命托在一见如故的新知身上,却是从没听过。”
好在他也没再问张佳乐与孙哲平为何有这一番对面不识。张佳乐听完黄少天的这番考语,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好问起黄少天的病况:“你既然醒了,大夫怎么说?几时能恢复?你这剑伤……”
“这都不管他。”黄少天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到了好的时候,自然就要好。哎老孙你别这么看着我,这可是我的真心话,我这是久病成医得出来的规律,准得很。”
喻文州本来都在一旁看着他不说话,听到这里眉头动了动,把他的话截断了:“千华与夏兄都会在蓝雨多住几日,你也不用着急把话都在这一刻说尽了。”
这话黄少天之前没听喻文州说起过,顿时双目一亮:“这可好!在青州和石城都是你招待我们,如今既然来了京城,总要我们好好招待你们!你们若是想去什么去处,无论是要车马还是要人随行,要是一时找不到大哥和我,那就直接找蓝河,他管着蓝雨阁上下杂事,做事精细周到,绝对错不了。”
眼看他说得兴起,张佳乐不免担心他多说伤神,就说:“少天还是少说几句,你内外伤未愈,说多了话伤神。”
“不说伤心。”黄少天笑笑,转头去看了一眼喻文州,又说,“总之不走真是太好啦,一定要多住一段时日。哦,明天等小卢回来,让他陪你们去玩。大哥,你看见方才他家管家脸色没有,肯定心里在想,‘好好一个青年郎君,全给这一对浑人带坏了’。”
他说得轻快,反而有些得趣的促狭意味在其中:“还有我之前没仔细听,两个人做得做不得夹杂不清半天,到底是在说什么事?”
这话说得全不避嫌,张佳乐脸皮薄,又知道这二人的牵连,听到这里怕说到什么他们不该听的,正想借机告辞,喻文州已经把话接了下来:“多半是你当年摘花的事。”
听到这个黄少天顿时笑了:“我以为什么大事,值得说这么半天。哦,老孙,当初在石城我问过你,可做过一件无足轻重但就是快活的事,你还记得么?”
当时就是因为黄少天的这一句怂恿,让他半夜潜进兴欣偷了魏琛的袍子挂在城头,张佳乐如何能不记得?他点头:“记得。”
“就这件事。去年春天我们从凉州回来,正好碰上科考放榜,探花郎是我们认识的人,他奉旨探花,摘了我家的花——那花我早就想好了用处,也叮嘱过家人留好,他非摘了,又不肯还我,既然说不拢,只能打了。哦,赢的是我。”
念及往事黄少天又是一阵眉飞色舞,只恨不得张佳乐当时也能在场。张佳乐这才明白卢瀚文和管家那一番交谈是在说什么。他自认胆大,听到这里都不免一愣:“进士登科一生一次,又是故人,让一朵花,也说得过去。”
“当然说得过去。他要是好好说,我虽然一向厌烦他,但牡丹花杏花于我,从小看到大,年年岁岁都看,又有什么好大区别,总归都是春天的花,总归都是想摘来送人的。”黄少天说到这里,又去看喻文州,先对他笑一笑,才转回来说,对着张佳乐也轻轻地笑了一下,几乎是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可那个时候,我们都好多年没见过这些花了。”
张佳乐一下子明白过来,情不自禁地点头:“……那抢了就抢了吧。”
黄少天又快活地大笑起来:“没错没错!抢了之后我转身送了我的心上人,当时只想看他戴着花回家,那才是再快活没有了。”至于为了这朵花事后挨了自家老子多少打,简直都不算一件事情了。
张佳乐不由朝着喻文州看去,后者此时正看着黄少天,也难得地没有察觉到旁人正在看着自己。他一想当时情景,都没来得及脸热,身边的孙哲平也说:“抢都抢了,难道还还回去?戴了没有?”
喻文州笑答:“戴了。”
孙哲平神色和言语都赞许得很:“好。”
只短短两句话,黄少天就觉得自己又得了个知己,连连说等稍好一点,一定要请孙哲平喝酒,不醉不休才是乐事。他说得开心,浑然不觉双颊又起了颜色,喻文州探了探他的手背,察觉到他热度又起,面上不动声色地拿目光示意张佳乐与孙哲平。其实他二人也留心到对黄少天的脸色变化,虽然还是说笑如常,但心底,无不隐隐蒙上一层忧虑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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