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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仍站着不动,没有唱曲的意思,也没有跳舞的打算。
晴姬忽然动脚往台上走来——她要干什么?谢罪?揭我?
然而她只走出来几步,太子爷已远远给她比了个手势,接着身子略往后一仰,抬脸出一连串低低笑声,引得所有人都停止动作看他表现,但他好像不可控制般置若罔闻地笑了个够,才转一转指间酒杯,隔空向我一举,笑道:&1dquo;惜惜姑娘最善弋阳腔,拿手好戏《长生殿》&he11ip;&he11ip;唔,我今晚却想听别的,就用从弋阳腔流传下的江西宜黄腔来《桃花扇》戏中一段李香君学唱《牡丹亭》的唱段罢,不,也不好,从&1squo;袅情丝’那折开始如何?”我听得心里一怔,&1dquo;袅情丝”属《惊梦》唱词,最是香艳无比,尤其最后一段,且谁来扮小生呢?太子既然将错就错把我指鹿为马说成惜惜,摆明有心罩我,为何又出此难题?我今日才第一次见到太子,并不知这位古代马璟涛的心性如何,这些皇阿哥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一个不留神,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不得不防,急切间,脆声声的一记细梆响,笙笛竟已细细奏起,帮闲们轰天价叫声&1dquo;好”,只待我开腔。
大幕已经拉开,戏目却非我所选,好,你们爱玩儿人是吧?我白小千陪你们玩。
我袅袅侧身,半袖遮面,摆出凌波姿,却不是《惊梦》的起手势。
只定了这么一定,乐声半犹豫地先后止了,猜疑惊忌的人声暗潮迭起,但因其中并没有哪个阿哥加入,这嘈音始终处在受压抑的状态。我的手和气息却很稳,心亦如水镜般明亮,直到一切嘈杂失去着力方向后自然安静下来,我才慢移步、轻抛袖,没有伴奏,曲音由唇间婉转而起:&1dquo;半冷半暖的秋,静静烫贴身边,默默看着流光飞舞,晚风中几片红叶,惹得身心酥软绵绵。”
刻意选了粤词,莺燕低回绵软锦绣的唱腔,非懒画眉,非皂罗袍,非步步娇,非忒忒令,只管长袖缓带,绕身若环,曾挠摩地,扶旋猗那,叫人听得似真非真,亦步亦趋,一生一世。
&1dquo;半醉半醒之间,认认笑眼千千,就让我像云端飘雪,以冰清轻轻吻面,带出一波一波缠绵&he11ip;&he11ip;”
谁说是宋西蜀牡丹亭前杜丽娘,谁看似唐宫庭长生殿里杨娘娘,总归戏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镇日缠,任款款莲步生花心底,丽语珠韵缱绻来。
最柔软的绸做的水袖,舞出了风来,却没飘散了,正舞过轻纱,舞过寂寞,忽然间有人敲檀板、有人抚秦筝、有人琵琶轻响。
不知觉间已在太子座前双手轻移,眼波暗转,虽处众人之中,却神游他处,唱得偏是极尽清丽那段:&1dquo;留人间几回爱,迎浮生千重变,与有情人做快乐事,未问是劫,是缘&he11ip;&he11ip;”
管他一把纸扇任轻盈,管他粉墙黛瓦芍药圃小院,管他一盏海棠酒温婉入喉难释怀,我只知两道水袖抖十丈软红离合悲欢,和着低低缓缓的笛,应着断断续续的笙:&1dquo;似柳也似春风,伴着你过春天,就让你埋烟波里,放出心底狂热,抱一身春雨绵绵&he11ip;&he11ip;”至此方身随曲、拂蝶飞,弓鞋袖转,纤手划过,素腰款摆,袂影翻云,流风回雪。
最后一个滑步悠然停下,不偏不倚正在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共坐桌前。
他们两双眼睛望着我,全场静的出奇。
是谁家少俊来近远,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哎,恰便是花似人心好处牵。
谁知台下你望,台上我做,你想做的戏。
最恨台上卿卿,或台下我我,不是我跟你。
曲终人应散,我倦怠转身,才回,先撞上四阿哥深深眼神。
我斜斜髻间一枝明珠软玉簪突然自动卸落&1dquo;珰琅”坠地,随之一头浓当众披落垂肩而下。
古时女子乌垂肩,不经梳挽亦毫无簪饰,在人前是极为无礼冲犯的装扮,何况是今晚这种宗室皇子王公云集的场合。
一时席间抽气者有之,惊艳者有之,却艳亦不是那种艳法,惊亦不是那种惊法。
正经唱昆曲原要拍粉、晕脂、画眉眼、包头、贴片子、带头饰等等,事出仓促,我本来也料到这些,一概准备全无,本意只带好纱面跳个舞便完了,实没想到现下局面。
反正虱多不痒,债多不愁,我横竖逃不过四阿哥回去落,倒落得大方,垂手欲将簪拾起再说,肩方一动,在八阿哥桌后侍酒的一名绣衣美童忽然奔出,抢先替我拾起,半跪在我脚前看了我一眼,又微微低了头双手奉上。
我见这美童面似桃花带露、指若春葱玉笋,随便一个姿势做出来便有妩媚台风,料他必是自小学戏的,难得神采亭匀,气韵生动,不同一般媚俗姣人,心颇喜之,因又看出他做此人情是出于八阿哥授意,便先向八阿哥处颔示谢,才一手接过簪。
正好太子点了手儿叫我过去,绣衣美童想来也是太子爷身边如意人儿——若非如此,怎会让他去服侍八阿哥——不用人教,他竟自走我身前引我到太子座旁,早有人搬过一张溜光圆凳给我坐下。美童却含笑取过我手中明珠簪,仔细替我挽上髻,其用劲手势轻巧之处,竟不输阿兰。
太子手背向外,轻轻一挥,晴姬会意,那边又安排舞人上场。
很快妙舞香影乐飘,多少分去我身上的注目。
这时太子赐酒,美童端过酒盅来,我起身双手接过遮袖饮了,其味浓郁佳绝,倒是一提神。
太子笑道:&1dquo;御赐的苏合酒,惜惜可喜欢吗?”
我见他还跟我玩儿,抿嘴一笑,正要说话,座中一人忽然吟道:&1dquo;梦笑开娇靥,眼鬟压落花,簟纹生玉腕,香汗浸红纱。正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却想请教姑娘方才所唱之曲为《惊梦》一折哪一段?”
我闻声望去,却是跟四阿哥同桌的一位面生阿哥,太子以下,阿哥都是按序而坐,再过去是八阿哥、九阿哥一桌,想来他便是七阿哥了。
若要计较,我唱的当然不是《惊梦》,而是电影《青蛇》里学来的一曲《流光飞舞》,在座哪个不是出身富贵听惯戏文,自都晓得我唱错的,但太子不说,别人也不响,偏他就来点破,不知什么意思,想按我欺君之罪?
不过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事到如今,不出绝招不行。
我转身过去,隔桌先对七阿哥微福一福,起身时忽然一晃,抚额低吟一声,便闭眼摇摇欲坠,身侧美童步子一动,待上来扶住,我身子一软一轻,早被四阿哥出手揽住。耳边一阵骚乱,只听太子忍笑咳道:&1dquo;惜惜姑娘竟如此不胜酒力,晴姬,快带惜惜下去歇着,哎,老四,你也去?你要去,我干脆就把惜惜姑娘送你了——你还真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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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原来二楼楼后另有机巧设计,看似无路,晴姬不知怎样一推一开,就有道,不一会儿外面笑乐喧闹已远,她只管把我和四阿哥带入一间清洁雅室,即告退下。
她一走,四阿哥便把我放下,只见这雅室用屏风隔断,外间放着铺着软褥的贵妃椅,并无桌椅摆设,只对过墙上挂着一幅仕女图,图下放置了一个香案,格窗间隙的透光斜斜撒在其上,缕出光影暗纹,不知哪里燃着熏香,整间屋子都弥漫着一股靡靡的香味,绕过屏风,里面竟是一张悬起帷幕的雕花紫檀大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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